“從小到大,我從不當眾談論自己的世襲貴族家庭背景。談論這件事會讓我覺得不安。”英國記者哈利沃勒普(Harry Wallop)告訴我,其祖父是第九代Portsmouth 伯爵。
這可以說是謙虛,或者還帶著些無可奈何的隱忍。
哈利選了倫敦一家法式餐廳見面。他身著T卹及牛仔褲——這是有著世襲貴族背景的年輕一代最不會犯錯的日常衣著方式(以下談到的“貴族”,皆指世襲貴族,而非“一代”貴族。現代英國頒發的貴族,只有頭銜,沒有封地與錢財,純屬榮譽性質。)“現在的upper class,自己心知肚明,但不明講,對外一率自稱'中產階級'。”哈利如是說。
“事實上在寫了這書後,我才感覺relaxed。”哈利說。他指的是其在2013年出版的《購物如何定義英國階級》,裡面提及了自家特有的生活習慣,估計那是他頭一回公開談論貴族祖父與家人。無意間讀了此書後,我向哈利發出採訪邀請。
2014年,我在海克利爾莊園採訪女主人卡納文伯爵夫人,她家自從拍了《唐頓莊園》後,名聲大噪。當時我問她“你會用upper class形容自己嗎?”伯爵夫人大笑:“Not in England。”當時卡梅倫任首相,英國媒體的報導顯示,他對自己家世的貴族背景小心翼翼。他讓大女兒就讀一所英國公立學校,妹妹結婚時,他沒穿傳統禮服,只著普通西服。
走下坡路的所謂“貴族口音”
喬恩•布里格斯(Jon Briggs)是英國配音界的招牌人物,一口華麗的英國腔。他曾和我說:“我生不逢時。如果早20年出生,我會更成功。”現在英國不再像從前那樣重視BBC口音,而這種口音曾代表著身份和地位,所以他的優勢少了。
哈利在採訪中告訴我:“幾十年前,'貴族口音'是被模仿的對象,但現在這個趨勢反過來了。你聽已故戴安娜王妃及哈利王子說話,明顯故意夾雜了東倫敦口音(傳統上認為是'工人階級'口音)。BBC現在招聘的主播大都說當地方言,很少再使用BBC標準口音。最著名的新聞主播之一Huw Edwards說的就是帶威爾士地方腔的口音。”
哈利提到:“我父母稱廁所'loo',從不說'toilet';沒聽懂對方意思,希望對方重複,他們說'sorry?'不說'pardon?';普通人用'posh'形容優雅有格調,貴族會用'smart'。”哈利自己的用詞則已開始模糊化,不同場景使用不同詞彙。
訪問卡納文伯爵夫人時,我問了一個大多數英國人會覺得可笑的問題:“為何你在媒體上的相片都著休閒裝或是牛仔褲?”她說:“在英國,普遍的想法是要和大眾保持一致,英國的媒體更願意選擇發表我們身著休閒裝的形象。而在美國,我們的服裝會非常正式。”她接著說,“我想中國人和美國人都一樣——認為對岸的草更綠。美國沒有王室,中國過去有帝王,你們總在比較,並且(對英國)充滿了(和實際不一樣)的想像。”
看不見的階層
哈利在書中提到:“目前英國還有1000名左右的世襲貴族,真正仍然有錢有地的貴族已寥寥無幾。”但貴族仍然是英國的大地主。據2010年Country Life Magazine發布的數據,英國仍有超過1/3的土地掌握在極少數貴族手中。有個別貴族把土地轉換成房地產業,成為巨富,如排在最新《泰晤士英國富豪榜》第9位的第七代西敏公爵(The Duke of Westminster)。但不是每位貴族都像西斯敏斯特公爵那般好運。哈利說:“貴族有大片土地,可他們缺少現金流,他們的財富完全無法與那些基金經理相比。”
1990年,耶魯大學出版社就出版了英國歷史學家Sir David Cannadine9(大衛•康納汀爵士))的著作《英國貴族的沒落》(Decline and Fall of the British Aristocracy)。該書寫道: “直到19世紀70年代,貴族還是英國最富有、最有權勢、以及最富有魅力的階級,且自認受上帝委派。可其後的百餘年,他們的財富枯萎了、權利喪失了、魅力黯淡了,甚至他們的集體身份認同亦逐漸被殘酷地削減了。”
土地一直是貴族的權利與經濟收入來源。據Late Victorian Britain 1875-1901的數據:1873年,全國4/5土地掌握在不到7000人手中;在英格蘭,有近300名世襲貴族擁有超過上萬英畝土地的莊園。土地為貴族確保了源源不斷的現金流。
可貴族被剝奪了政治權力後,自由黨政府於1909年在下議院提出People's Budget(人民預算),第一次大幅度提高了遺產稅稅額,1940年時高達65%,導致無法維護莊園。1900年以來,光是英格蘭就有1200座莊園被拆毀;1950年,莊園被拆毀的速度達到歷史之最,全英國每五天就有一座消失於人間。
除了拆毀,更多貴族選擇把莊園轉交給National Trust(國家信託)管理。國家信託成立於1895年,是一家專門保護英國文化遺產的慈善機構,它最終成為了英國莊園的最大避難所。現在,有超過350座具有歷史價值意義的莊園(大多擁有豐富的繪畫收藏、傢俱、書藉、金屬製品、陶器、紡織品等)、花園及古代遺跡在國家信託的保護下得以倖存並向公眾開放。國家信託有三百七十萬繳交年費的忠誠會員。去莊園遊玩,欣賞花園,在廣闊的草地上奔跑,成了許多英國家庭的周末遊樂項目。一次我在威爾士一莊園參觀,工作人員告訴我:“有一老太太從前在這莊園樓下做僕人,來參觀時特感慨,因為她第一次有機會由正門登堂入室。”
此外還有貴族另闢蹊徑,開放莊園做遊客生意,以門票養家。卡納文伯爵夫人的莊園目前一半對遊人開放,一半自住。自從她公關成功,把《唐頓莊園》請來她家拍攝,遊人就絡繹不絕。借用宮廷劇之力,把莊園打照成全球名牌,是現代莊園新的市場手段。
榮耀的傳承
雖然貴族失去了權勢,但在上議院的位置還部分保留著。1999年,工黨出台新政,要把世襲貴族進一步踢出上院。時任首相布萊爾簽發The House of Lords Act 1999,到2000年3月把上院議員人數從1330個減至669,僅允許保留92位世襲貴族。終生貴族(即政府提名、女王冊封的貴族,始於1958年,來自社會各行業的傑出人士。無地無賞銀,不能傳給下一代,純屬榮譽)成為了上院主體。
現在,上議院裡有約800餘位上議員。自撒切爾以後,再無英國首相接受過貴族冊封。上議院議員並非有薪職位,其作用不過是檢查和建議下院的文件與新條款或法案。但議員每去報到一天,就會有300鎊酬勞,據說在餐廳吃飯免費,且服務周到,所以有英國媒體形容上院是“遺老的幼兒園”。
儘管如此,上院的貴族象徵性仍在,且社會地位仍然頗高。2016年我曾參加上院一次演講大會,演講人是前美國總統卡特;比爾•蓋茨亦曾在上院演講,且上院仍然基本完全保留其幾百年的習俗,極具歷史及觀賞價值。
而《英國貴族的沒落》的作者康納汀爵士則認為:“在最重要的職業中,貴族的影響已基本消失了,但私立學校將貴族的文化保留傳承了下來。”
(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。責編郵箱:shirley.xue@ftchinese.com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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